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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毒起 八方修羅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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該夜, 卷地風來吹不散,濃雲滿青天,月兒不在, 群星俱無, 舉目垂手皆是漆黑, 一時不明天地有何之分。

煙波疊帳的太湖石後頭,燈影輝煌。宋知書從延王府回來再三思忖, 還是忙趕過這邊兒來,想再點撥一下他母親。

然而瞧過去,張氏正舉著幾根春筍手指對燈自照, 挽出個蘭花指頭翻來覆去細瞧, 腰處脊椎些微坍塌, 又如一根月季藤攀延而上,懶疊疊撐在榻案上。

燭火為她起伏的脊梁熨帖金邊,她眼睛盯住新染的指甲,唇上若有似無一絲笑意,“我的兒, 你也太多慮了些, 既然你舅舅都那樣兒說了,你就只管隨他去, 他同今上那是父子連心, 自然比你清楚。況且你瞧那些朝臣, 還不都跟墻頭草似的, 風向不比你準兒?他們都趕著去巴結你舅舅, 自然心頭是有數了。”

對案,宋知書的眉峰蹙成一把長劍,兩個指頭輪番在案上敲著, 如鈴鐸喧天,敲響烽煙戰火,“母親,你想事兒也太簡單了些,我近日瞧著總不大對。且不說別的,縱然聖上屬意舅舅,可他老人家還做一天的皇帝,自然也就不喜歡有人盼著他死,朝臣門常往舅舅府上的去是個什麽意思,迫不及待奉承新主?”

燭芯久燃,燒出一根長長黑線彎曲墜下,火光亦萎靡不少,如一個搖搖欲墜的舊王朝。

張氏隨手在邊上提一把剪子,哢嚓一下,又有新王朝燃起,“你說得也不是沒道理,我曉得了,我會再同你舅舅們去說。只是你別只記掛著外頭的事兒,這家裏倒是時時要我為你操心。”

宋知書扒下一個金絲軟枕,閑歪過去,“鸞鳳怎麽說?”

“倒是沒說什麽,”張氏擰眉暗思半刻,倏然唇角一跳,跳出個半明半暗的笑來,“我的兒,你說,既然鸞鳳已在裏頭了,不如幹脆再一劑猛藥直接送那賤種歸西,你的爵位就跑不了,我也就不用日日勞心了。”

“我的娘呀,”他撐肘而起,燭火印了半張臉,另半張,是對她成事不足的一聲嘆息,“何苦呢?大哥就算不死也是好不了,但是爹還硬朗著呢,您瞧他,可不是神采奕奕的?不是我說,恐怕哪朝我死了他老人家都還能再挺個百年。”

“你這小子!”張氏將身子一振,擡首朝他頭頂招呼一巴掌,斜眼飛針,“你這說的什麽話兒?你父親長壽安康的不好?倒叫你這個做兒子的咒他!再敢說這話兒,我先撕你的嘴!”隨後,她將嘴角一撇,萬分不屑,“也罷,我先按兵不動,且等他有些風吹草動我再動手不遲。”

出了這屋,有丫鬟秉燈引路,宋知書在後頭垂手走著,只覺得暗沈沈的天底下,照不明的一切,都似他前途未蔔。

他洩一縷氣,為這規勸不聽狂妄自大一群人,縱然他多慮多思,也是徒然,他原是沈溺聲色之人,不過是盡自己所能罷了。

而比權利紛爭更渺茫的,是一顆人心。他如同爭奪儲君之位一樣想入住這顆心上的寶座,可那上頭早有所屬之人。

這心的主人今夜不得悠閑,軟疊疊坐在榻上,一個婆子捧上一匹嫣紅錦緞在案前,“二奶奶過過目,這是照您的吩咐備下的,若成,我明兒就找裁縫裁了,再往上繡花兒,也就一個來月的功夫就能做好了。”

案上,置一粗腰冰裂定窯小口矮梅瓶,瓶中半水。再有兩朵二喬,一半桃粉、一半雪白。她手上勾把花枝剪,捉了一條高枝朱砂桂修剪底下枝杈,獨上一根,綴綠葉朱砂。哢嚓幾聲,桂似落雨,落滿她一條月白芙蓉花兒的裙面。

將朱砂桂插入瓶中,才得空朝那緞子上瞥上一眼,兩唇翕動,“怎麽是嫣紅不是正紅?”

那婆子忙笑起來,“哎喲我的奶奶,您還不知道這些?哪有擡妾穿正紅的,豈不是越了規矩去?”

她略點下巴,將二喬剪了執插一朵到瓶口,正是個清疏雅致,二喬的粉像是被落下來的零碎朱砂桂浸染,染出軟紅嬌綠、春意無邊。

她踩了繡鞋將瓶捧到緊貼墻面的一張長案上,這才踅回榻上,“那就這樣辦吧,有勞媽媽了。”那婆子忙笑不疊,又被她打斷,“媽媽,您再將這緞子拿去給煙蘭瞧瞧,看看合不合她的意,她若喜歡,您再去辦,若不似歡喜,您再問問她中意什麽樣兒的,去庫房翻一翻,有便罷,沒有還到外頭買來。”

“嘖嘖,我的奶奶,您真是難得的大方,”那婆子咋舌稱讚,“煙蘭這丫頭有福,得了您這麽位主子。成,我明兒就讓她瞧瞧去,我這就先出去了,您也早些歇著。”

婆子才轉出外間,即見宋知書跨過門檻兒進來,他朝她手上捧的緞子一瞥,唇上勾起會心一笑。

折進去,聞見滿室桂香,瞧見那新插的花兒,心上一時風月無邊,可再瞧榻上那人,心立時又冷上一層。

他撩了袍子對坐,將食指上一枚祖母綠扳指拔下來,嗑得案上叮咣一響,才引來她擡眸而望。

但這一眼太短,不過轉瞬即逝,還不足以瞧見他藏在寸寸肝腸裏的愛,她又垂下去了,隨手翻著手中的書。

在她瞧不見的冷桂香麝中,宋知書洩一抹落寞的笑,比從延王府回來的路上還要落寞幾分。他此刻倏而意識見,原來對自個兒來說,世間萬物、前程仕途都沒有她重要。

也就在這一剎,他想通了自個兒為何打從他大哥癱了那天起,就拖著不願再趕盡殺絕——只因眼前之人恐怕會由此痛不欲生。他也會因她的痛而痛。

然而面上,他還歪出虎牙,以強勢無恥掩飾自己搖搖欲墜的心,“二奶奶,今兒我心情不大痛快,煩你給開解開解。”

驟然,夜風卷入室內,撩起柱間垂掛的紗簾,飄飄蕩蕩中,楚含丹的聲音游絲一樣,虛無縹緲,“我開解不了,你找別個。”

她的發絲墜在案上,宋知書瞥著,只覺得是勒緊他心的繩索,掙紮中,他回以一擊,“怎麽解不了?我的煩緒就系在你那衣帶上,你解衣帶,自然就是解我的煩緒了嘛。”

眼瞅著那廂已擰眉對視過來,眼裏跳躍的燭火如同來勢洶洶的一把短刀,他還不足惜,勢必要乘勝追擊,“怪得很,二奶奶,你怎麽平日裏端得跟床上完全是兩個派頭?”

他終於撩過她墜在案上的一縷青絲,捧在鼻下,細嗅一番,“你是淑女蕩婦盡現一身吶,我糊塗,從前還覺著你不過如此,現在想來,你可真是人間至寶。”

將他鑒貌辨色一番後,楚含丹恨在心底,轉眼卻想到煙蘭、想到他即死腹中的孩子,仇者快意令她難得端正從容,只漠然一揮,將發絲從他手心裏抽回,“煙蘭有孕在身,二少爺就不想著去陪陪她?”

“用我陪什麽?”宋知書垂下手,慵慵一笑,“我又幫不了她生孩,有二奶奶替我盯著我自然放心的。況且她肚子裏有孩子,我什麽也做不成,豈不是白白浪費良宵?還不如同二奶奶耳鬢廝磨一夜呢。”

那唇上彎起的弧度似一把彎刀,寒光射影見就將楚含丹的好脾氣劈了個蘭碎,她咬著壓根兒擠出幾個字,“你、真、無、恥。”

“呵……,”宋知書踅回眼,直直盯住她,漸行漸遠中,是他拖白羽飛鶴的榻上靠過去,“就這事兒我也想不明白,怎麽二奶奶在床上總是一副神魂顛蕩的模樣,嘶…,這腳一沾地,又立馬變作貞潔烈女了?良宵苦短,我看咱們還是別耽誤功夫了。”手一揮,他朝窗戶外頭嚷一聲,“外頭誰值夜?”

隨後有一小丫鬟折進來福身,“少爺有什麽吩咐?”

“去,燒桶熱水來。”

夜,罩不住無邊孤苦,隔著輕紗幔帷、裊裊淡煙,只有撩水輕響,宋知書在外頭,楚含丹在裏頭,不過三尺,又似隔著千萬裏遠,這千萬裏路化在腳下,是她追著別人的一步之遙,也是他跟在身後的亦步亦趨。

濃霧終散,再見天光,天光底下,是美人櫻與月季顏色簇擁、金桂罩香著的一片小小天地。

這日照例還是鸞鳳送來早飯,不巧,漏裝了一碟炒芥菜,她將碟子一一擺開後才返回廚房去拿。

那闕桃紅散花石榴裙方才消失在裏間轉彎處,明珠便捉自個兒的裙在楠木圓凳上坐下,一雙銀嵌邊兒的銀箸插入南瓜燉羹裏,過了一會兒才提起來瞧一瞧,一一又將餘下的菜都試過。

頗有些疑神疑鬼的樣子落在宋知濯眼裏,只覺可愛非常。他也跟著往那銀邊兒上瞧去,“你這是做什麽呢?”

“試毒啊。”明珠眼也沒眨一下,死盯著銀箸頭,等半晌仍未變色,她才將凝重之色緩一緩,“還是防備著好,誰知她往哪個盤子裏下了毒……。”

這一扭頭,瞧見他憋著一股笑,她來了脾氣,往他腿上狠狠一拍,“你笑什麽!我告訴你,你就只管這麽著掉以輕心吧,看你哪天又癱回去,鬼才伺候你!我這兩天日夜懸心,你倒是不放在心上,得,一齊給咱倆藥死了,當陰曹地府去做對鬼夫妻。”

她自又氣又嘆,宋知濯也忙斂了調笑,隨她一塊兒將愁緒挑上眉頭,恨不得叫她看見自個兒比她還愁幾分,“我倒不是掉以輕心,只是這銀筷子不是事事管用,有的毒能試出來,有的毒卻不能,譬如它能試出□□,卻對許多有毒的草藥不管用。”

“啊?”她半明半昧,爾後將筷子冷冷執在案上,倒像是同這雙銀箸在置氣似的,“是哪個殺千刀的騙我這銀子能試萬毒!”

一風入室,裹挾桂香萬縷,他卻依然能從這滿室桂香中捕捉到她髻上的皂香,“坊間傳聞嘛,不必生氣。你只瞧著有沒有你不識得的野菜野果就行了,這你可比我強,我只知死讀書,也沒見過什麽世面,不像你,地上長的樹上結的你都認得,活脫脫的山野《草錄雜記》。”

這一誇,將明珠誇得如迎風傲立的黃臘梅,嫩黃掐腰水裙上暗影憧憧、落霞漫天。

鸞鳳還未歸的間隙,宋知濯又引她開了立櫃門,裏頭赫然一個小匣子,他將匣子揭開,從裏頭拈出兩只軟金花藤曼樣式的細鐲,藤蔓上所開三朵小金花兒,蕊用紅、藍、黃三顆寶石綴成。

他將鐲子溫柔地套在她兩個手上,“早上明豐才送來的,這樣式是我自個兒描的,讓明豐出去找了巧匠鑄成,你瞧著喜不喜歡?”

“怎麽想起來送這個?”明珠擡著皓白的腕子,湊在眼皮底下左右看著,只當腕上繞著世間最沈重的一縷情絲,她彎著眼笑了,“喜歡,比那些鳳冠搔頭的強多了,那些玩意頂在腦袋上怪沈的,這個倒是輕巧。”

暗風襲來,將他腦後的發帶子拂到她臉上,勾勾繞繞間,將兩個心困得死緊,“你倒是好打發,那些玩意兒可比這個耗金子。真是個省錢的媳婦兒。”

眼瞧著明珠已被這對軟金細鐲閃得如同跌進昏聵綿綿的漩渦,再聽這話兒,喜驟轉嗔,掄著拳砸他一下,“你這人,做什麽每回幾句好聽的話兒頭後都要跟點兒不中聽的?哦,仗著我不喜歡那些,你就想著能省銀子了?做夢!真金白銀誰不喜歡,我一萬個心都怕裝不下呢,你只管填來。”

軟軟的嗔嬌嬌的惡落入宋知濯心上,只覺一顆心跌進一張芍藥軟榻,驀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他那些“不中聽”的話兒,無非是為了掩飾自己至情至深的羞赧,他怕在她面前露了怯,這是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郎本質的純真。

秋高艷陽下,清晨的一切都如一支清荷剛出水,釅釅的情在這間屋子每個角落裏流淌,掃過寶幄、錦榻、高案,幾面孤苦的墻和簾帳,最後沈入梅瓶,使這裏終於不再是埋著活死人的墳墓。

試探不及的毒在下午姍姍來遲,中午才過,趙媽媽同時給兩方傳來消息,一方明珠,一方小月。打從這刻起,明珠就開始等著,除等鸞鳳投魚落網以外,亦靜候小月良心未泯會來提示一下“蒙在鼓中”的二人。

掃不進的梧桐脆葉下,小月提著霜白蓮紋月華裙跨過門檻兒,鬢邊兩朵霜果小鈿瓔,鈿瓔再上,歪髻上開一朵嫣紅木芙蓉,仿若她的春天將至了。

一瞧見她,趙媽媽便堆開笑臉拉她至幾籃子綠葉青菜前,其他幾籃都懨懨幹癟地耷拉在哪裏,唯有一個半月竹籃中郁郁蔥蔥,“這是野芹菜,給那貓兒吃,保準兒活不了,我特意去林子裏尋來的。”

那野芹菜也做白頭翁,雖無花,蔥郁的嫩葉仿佛伸出猙獰鬼手在朝小月招手。

她滿意地笑了,抱一捧在竈臺上挑撿,趙媽媽在她身後,望一望門外天色,上前兩步朝一口大鍋裏指著,“小月姑娘,煩你替我老婆子看一會兒,我去小解,立時鸞鳳就要來拿飯菜的,就在那鍋裏溫著呢,你幫我指給她一下啊。”

說罷,趙媽媽忙辭出去,屋裏的廚娘俱不在,只餘下小月一人,正好合了她意,她轉悠幾步,將那大鍋的蓋兒揭開,一應紅燜鯽魚、雞汁煨鮑魚、豬肚湯、炙羊肉、肉片香幹全溫在裏頭。

才放了蓋兒,就見鸞鳳提了象牙食盒進門來,“喲,小月姐姐,你也在這兒呢?怎麽到廚房來了?”

“我晚間想吃個雞蛋羹,特意來找媽媽們說一聲兒。”小月回首望去,替她接下食盒,“少爺奶奶的菜都在那鍋裏溫著呢,裝好提過去就成。”

那鸞鳳熱絡絡一笑,才將蓋兒揭開,笑又癟在臉上,嘴上直抱怨,“這趙媽媽真是越老越不省事兒了,幾樣菜全是葷,膩且不說,可咱們大奶奶是不吃葷的。她人上哪兒去了?我倒要問問她,長個腦子做什麽使的!”

身後裙邊蕩開,鋪陳出小月緩而堅的腳步,“說是出去辦什麽事兒去了,一時半刻且回不來呢,特意叫我幫她盯著些,我正要打了雞蛋自己做羹呢。喲,還真全是葷,這可怎麽好,咱們奶奶是修行之人,半點油腥都不沾的,一時廚娘們也不在……。”

說罷,她做躊躇之色,引得鸞鳳焦灼幾分,朝她望過來,霎時眼裏一亮,“小月姐,你會做雞蛋羹,想必也能灼兩個素菜,求你先幫我做兩個,明兒你的晚差我替你值了成嗎?”

這一位正是巴不得,面上卻露難色,勉強一應,“成吧,你去墻角挑點兒菜來,我替你做兩個。”

鸞鳳聞之,往那墻角尋去,先撿一根白蘿蔔遞給小月,“給煮個蘿蔔吧,”橫眼再掃,只見框裏都是抽了水分不大新鮮的菜葉子,她頓生惱色,“這趙媽媽,這間廚房原是交給她管的,怎知管成這副樣子,你瞧這些爛葉子,只怕餵豬也不肯吃!”

言語間氣惱難當,將手中翻騰的葉子狠狠一執,擡眉一瞥,方見竈上還有一堆新鮮嫩葉,她撿起來,“就這還能湊合些,小月姐,煩勞你給炒了這個吧,我替你擇了來。真是怪不好意思的,倒難為你在這裏做一回廚娘,改明兒,我非叫這邊兒管事兒的將趙媽媽好好責罰責罰!”

小月正伏在案上將蘿蔔切片,迤邐青絲在腦後墜成松髻,遮住猙獰笑臉,只有歡暢的嬌聲伴著“哆哆”刀切砧板的脆響,“這有什麽的,大家一個院兒裏伺候,都是替主子們操勞。”

不肖一刻,菜已燒好,一一裝進食盒,鸞鳳挎了旋裙而去。

這一捧白頭翁,恰似梼杌輾轉而來,終究在殘陽照晚落到這片青瓦上,獸鳴狼嗥底下,籠著明珠一時落寞的心。

她等了這半晌,還是沒等來小月,像曾經期待嬌容能存一絲善念一樣,這一回,同樣落了空。小月人若其名,她的心是彎刀,是滿地溶溶冷冷的月光……

這夜不同以往,並未如約陷入寧靜永夜,在燭火燃起之前,由明珠的撕裂之聲鬧開,隨後各方粉墨登場。最先是青蓮瞠目結舌,爾後慌亂叫嚷,“快、快讓人去請太醫來!”

來來往往人群中,她朝明珠睇上一眼,那方驚慌失措的面色上,有眼沈如水。

隨後府中異動非常,宋追惗與張氏在一眾丫鬟宮燈的簇擁下緩緩而來,再有宋知書,不知才從哪個溫柔鄉爬起,周深濃烈不散的脂粉香。晚他一步的是楚含丹,裊裊娜娜的身姿裹著焦躁不安。最後才是宋知遠,連手中的書都未丟下,由婉兒引燈而來。

太醫把脈半晌,只留一張藥方與一句診斷,“是中毒了,幸而那野菜吃得不多,暫且沒有性命之憂,按時按方用藥,兩三日便可醒過來。”

眾人或驚詫或疑惑中,只有楚含丹立在人後,淚珠由雙眼落下,她掩在人群最後,暗揩一把。

後來回首起來,她的心似乎正是徹底爛在這一刻,在宋知濯被恨和冷漠包圍、而將她的愛排遣在人群之外的這一刻,爛在張氏驀然一聲責問裏,“濯兒媳婦兒,我叫你仔細照料濯兒,你就是這麽照料的?還是你瞧我們濯兒身子不好,便這麽隨意糊弄?”

宋追惗與張氏皆坐至圓凳上,眾人簇擁周遭,皆把眼睛落在明珠身上,神色不一。倏而安靜下,楚含丹頓起落井下石之心,跺了半寸蓮步,“母親,我瞧大奶奶也不是故意的,大概是不認得這些有毒的野菜,才胡亂撿了來的。您別生氣,她本就是山野粗獷之人,一時不留心,也是有的。求母親別重罰,如若不成,只將她趕出府就成了。”

在宋知書側目中,她依舊跺回去,不聲不響。這步子卻在明珠心裏踏出一個淺坑,她捉裙拜伏在地,擡首一掃,最終將眼落在楚含丹臉上,在心頭化作一抹淺笑,“太夫人千萬明察啊,我哪裏曉得這些?況且這些時的飯菜已不是我自個兒做,是由鸞鳳在去廚房領到房裏來,連餵少爺的事兒也一並交給了她,我什麽都不曉得。您是最慈悲心腸之人,想必定不會白白冤了我。”

張氏原想趁此料理了這野丫頭,省得擱在宋知濯身邊兒總不放心,誰料這球一丟,竟被她又輕巧拋回手上,忐忑之時,宋追惗將醬紫錦繡一擡,擱在案上,震懾四方,“照你這樣說,這是廚娘的不是了?去,將負責大少爺飯食的廚娘傳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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